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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内瓦公约》附加上了禁止使用凝固汽油弹的条款，杨凡其实非常理解。特别是在这一刻，他就已经非常理解了。
望着远处在宁明黢黑夜幕下熊熊燃烧的一盏盏“明灯”杨凡轻轻地眯了眯眼睛，他在内心算了一下，一架舰载战斗机四万辽元，而一个辽国士兵如若阵亡，他们的家庭将获得二十多万辽元的抚恤。杨凡觉得，如果这么算，那三架舰载战斗机的飞行员这一票肯定又赚大发了，因为远处那一盏盏在黢黑且安静的夜幕下忽明忽暗的，实际上并不是明灯，而是一具又一具宁明士兵的尸骸。吴胤其呼叫空中支援时，距离宁明军队的距离不过500米，按照辽军600米危险距离的规定已经属于违规操作，虽然在宁明进攻的滔滔洪潮下，如果没有刚刚他呼叫的空中支援，三排这个汹涌洪潮中的孤岛很可能已经堙没在了宁明军队的攻势之中、虽然身边的战友们并没有一丝一毫要责怪任何人的意思，但是杨凡还是感觉于心不忍，因为这么近的距离让他在青年时代，亲眼看见了战争是多么的污秽、肮脏。
眼前的一具宁明士兵的尸骸，歪七扭八地散落在自己面前，如同一盏探照灯一样，在夜幕的映衬下更为显眼，跳跃的火苗，甚至明亮到一边的排骨能就着这光看书。宁明士兵的皮肉在眼前发出窸窣的声音，那种声音就像是煎炸，过不了多久，他的眼球就受不了那温度炸开了，就像杨凡小时候不小心放在微波炉里忘了取出的鸡蛋一样，听得杨凡心里如同被什么人拧着一样剧痛。
有些宁明官兵，其实只是被凝固汽油弹烧到了手的一小部分，但荀政中尉还是派人在打扫战场的时候给他们补一枪，大家跟宁明其实没有什么血海深仇，要说是你死我活，其实对于早已习惯了战火纷飞的大家来说，也显得有些遥远，所以他这么做并不是要泄恨或者是非要借此彰显自己汉贼不两立的决心，而是更多的出于人道考虑——辽国的凝固汽油弹加了白磷，在人体表皮燃烧后会残留大量剧毒的化学物质，通过烧伤创面的开放性创口进入血液，造成伤员血液中毒。那酱紫色的皮肤已经让一张张脸没了黄种人该有的样子，甚至不像是人，而像是黑暗中的一团团腊肉，早就失去了人的尊严，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在夜空下哀嚎着。荀政中尉咨询过庸医的建议，得到的回复却是，最好赶紧用枪结束他们的痛苦，免得他们的挣扎把猪油膏一样的燃烧油块甩到其他人身上造成二次杀伤。远方，刀疤海正带着几个旅级战斗队的士兵进行这项“人道主义援救”一声声凄厉的枪声让杨凡内心一阵阵地颤抖着，怎么也没法集中精神在作战地图上。更让人觉得恶心的是，这样的死亡地带绵延达数百米，直到现在，那股难闻的焦皮味仍然伴随着爆炸之后的有害气体弥漫在阵地之上。
荀政中尉已经把情况向大家做了详细的说明，刚刚大家击退的是宁明人民军第20集团军下属的第2坦克师和第163海军强击师的反击。如果刚刚要对第24旅级战斗群第二营的战斗进行一言以蔽，那么就是“在一个装甲连和4架舰载机的支援下击退了六倍于己数量的敌人”虽然这可能在杨凡的前辈眼中是一场名副其实的“顺风局”但是看着刚刚那些抬着己方部队伤员从自己面前走过的旅级战斗队士兵，杨凡却根本无法找到士气的存在。这些年轻人灰头土脸地从自己眼前经过，一点都不像是一支刚刚击退了数倍于己敌人的战胜之师，他们那空洞的眼睛里没有战胜强敌的骄傲，没有胜利后的欢欣，只有对刚刚那场排山倒海一般攻势的心有余悸。
百年以来，自己在的前辈们手里只有老旧的栓动步枪，更没有人手一件的防弹衣，甚至连头盔罩都没有。自己这一辈辽国士兵不必再用胸膛来迎接飞来的子弹，但是杨凡不能回答，被几万辽元的坚固装备包裹起来自己跟前人比起来却并没有变得更加坚强。在战争技术压倒战争艺术的时代，勇气仿佛是一个美丽的传说，也一样如同敦煌壁画，已然褪去了所有的色彩斑斓。
一下午的战斗，宁明人民军第20集团军的鲜血就已经要流干了。及时赶到的皇家海军“萧麒女王号”核动力航母因此又不知道平添了多少战果，那是堆积成山的钢铁和天文数字一般的人命。这不仅是宁明的一次普通战败，同时也意味着整个多国部队东部集群面前已经没有了任何阻拦，宁明首都中都市现在正如同赤身裸体一样站在了杨凡等人的面前。同时北面的辽国第八集团军和韩国远征军也为第102步兵师解了围，现在正准备聚歼宁明人民军的第51诸兵种合成集团军，杨凡觉得，也许几天之后，这场战争就将尘埃落定。
荀政中尉做完简报之后便匆匆离开了，杨凡则抱着自己的狙击步枪站在了自己刚刚坚守过的阵地上，抬眼极目远望而去。
几个小时之前还在前仆后继地冲向辽军阵地的宁明士兵全被刚刚飞过的几架舰载战斗机扔下的凝固汽油弹给点了天灯，几把明晃晃的三棱军刺插在地上，在黛色的夜幕之下倒映着凄冷的月光。杨凡很高兴这群人没能跟自己拼刺刀，也很遗憾他们没能这么做。皇家海军航空兵的轰炸了结了他们那个不真切的梦，这个梦不属于这个时代，因此当她被残忍的擦去，这个世界也就变得更加真实了起来。包括那扑面而来的焦皮味的恶臭也臭得更加臭不可闻。一具具还在熊熊燃烧的尸体就像是一盏盏被点亮的路灯，排列在道路两边，指引着无数迷路的英灵前往温暖的天国。
“庸医！”排骨突然喊了一声，身边的庸医和杨凡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排骨正朝着二人走过来。
“说。”庸医抿了抿稍微有点破皮的嘴唇，他连哪怕多说一个字的精神都没了，但是那一个字却喊得震天响，这让杨凡觉得就像是自己耳边想起了一记炸雷似的，听得脑仁疼。不过这是正常的，基本上每个打过火箭筒的人都这样，一双耳朵跟聋了没啥区别，哪怕庸医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下午了。杨凡以前在老部队训练紧张的时候，还见过打火箭筒打多了把自己鼻血给蹦出来的。
“你去一趟卢禹哲少校那吧，旅级战斗群有几个小年轻被刚刚的进攻吓傻了，正哭得跟特么《蓝色生死恋》似的。”庸医暂时性的大嗓门带着身边的排骨也不由自主地把音量提高了不少，杨凡真担心残余的宁明士兵朝这里扔上一颗手榴弹。
“得了吧，虽然宁明士兵没有夜视仪，二位爷这么嚎来嚎去的估计中都城也得拉警报了。”吴胤其在一边阳奉阴违地说道。
“这群土狗哭什么哭？死了的都没哭，活人倒梨花带雨似的。”棒子在一边看着眼前阵地上密密麻麻的焦尸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不是在抱怨，老炮，但是我们这的人都快死了，我特么还要去管那些土狗的PTSD？”庸医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身边的刀疤海。
“你不去也没用。超哥还好，可是看龙威那样子，至少需要个三级输血，我们有这种条件吗？”刀疤海半睁着眼睛，在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
“可是我们就不能做点什么吗？”庸医咬着自己的嘴唇说道。
“做不了……我们现在已经距离滩头75公里了。”吴胤其取下了自己的头盔，抱在怀里，作为整个小队的CCT，如果硬要说全队里要有任何人掌握战场态势跟荀政中尉差不多的话，那估计就是他了：“目前看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用后送直升机把他们送回去，但这基本不可能，各路友军目前都在交火，陆军和空军的后送直升机已经全部派出去了，而海军能把CAS送到就已经差不多是极限了……我们只有等。第二个是我们分出一些兵力，使用996将他们送回滩头。”
“那有什么不行的？”曾海荃的声音稍微有些颤抖。杨凡回头看了看自己身边这位大块头，只见他的眼白之上已经出现了道道血丝，正朝着他的眼球延伸着，如同一道让人无路可逃的网。在杨凡的记忆当中，曾海荃不是扛着轻机枪就是扛着火箭筒，正如希腊神话当中的泰坦一样，他似乎有着创世的力量，杨凡难以想象高大威猛的他会有丝毫的动摇。但是今天，他虽然竭尽全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杨凡却能听得见他心里的世界正在一块一块地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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