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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湾的人大多姓徐,且家家都有扯不断的亲缘关系。
往上数几辈,都是同一个老祖宗。随着后代子孙越来越多,房子也从一开始的一栋,慢慢向外扩散开来。房子朝向也没有什么规律可言,东家大门口要避开看到河,西家要躲开对面那座山的凹口,亲兄弟两家要做邻居门对门,这样发展下来,杨家湾的小村落面貌也就初具模型。无需给房子编号,各家有各家的特点,要找谁家,摇手一指,门口有颗大柿子树的,或者那坡上竹林里的,再或者是石板屋顶屋檐下挂着苞谷的,基本不会找错,况且家家门洞大开,不确定的时候,进去喊一声也就知道了。
从我记事起,我爸和大伯已经分家,我家面朝公路,那时是省道211,如今似乎已经变成国道211。那时,杨家湾的房子一般都很对称,三间房,大门在最中间,一进大门是堂屋,左手一间卧房,右手一间卧房,卧房的窗子和大门开的方向一致,厨房常常是在左右两边,或者房子后面另盖,厕所是独立于房子主体之外的。房子的墙是用黄泥土和麦秆加水,不知道是不是还要加些别的,脱了鞋,挽起裤脚,不停翻踩,让泥土的黏性充分发挥出来,最后将土装进搭好的模子里,夯实,晾干,拆模,土墙从下到上就用这样的方法一点点垒上去。遇到连绵的下雨天,就得停工等着。墙垒到想要的高度后,就需要搭椽梁,这是房顶的基石,也是一门复杂的学问工程,椽梁上盖黑色瓦片,或者铺上青石板,到此房子大体上就算完工了。门是木门,所有零部件都是木头做的,进堂屋大多有门槛,门外两个门墩,晚上栓上门闩就是锁门,开门的时候,转轴的地方常常吱呀一声响。窗子也是木头做的,木棍把整面窗子隔成均匀的小方格,用纸或者半透明的白色塑料糊上,窗子从内向外推开,用一根木棍撑着。厨房还有一项重要工程,搭灶台,还是用土,灶膛高度,烟囱位置,铁锅大小各种因素都综合考虑才能搭好,如果觉得杨家湾的人搭不好,往往就去请附近村上的手艺人来做,这可是以后每天要吃饭的家伙什,必须得重视。厕所是旱厕,粪坑是农家人天然的肥料,所以厕所的粪坑一般建在距离菜园子近的地方,离房子远点没关系,晚上就用夜壶。因为要挑粪浇地,所以粪坑都是人方便能到的地方,那时失足掉粪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如今在杨家湾这样的房子基本已经绝迹,盖,这样黄土墙,黑瓦片的房子,冬暖夏凉,住的时间越长越舒服。
过了几年,铁路规划,我家黄土房正在路线内。拆房子的时候是冬天,瓦片是需要一块块拆下来,下次盖房子的时能重复利用。卸屋顶的瓦片,是很有意思的场面,用两根足够长的木棒,一头搭在房檐上,一头在杵在地上用脚固定住,屋顶上的人揭四五片瓦为一摞,有弧度凸起的那面朝下,放在两根木棒上,像滑索一样,出溜一下,就从屋顶到下面接应的人手里,然后将瓦片在空旷的地方立起来,就像紧紧贴在一起的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圈圈螺旋向上堆叠整齐。这个场面之所以记忆深刻,是由于那天,我差点就淹死在房子旁边的池塘里,这个后面会详细讲。那时盖房子已经开始用混凝土做成的空心砖砌墙,地基打好后,房子主体没几天就能盖好。门板还是木头做的,轴承换成合页更稳当,也就再也没有听到古老的吱呀声。窗子从左到右平分成三格,都是木头框架,中间镶透明玻璃,中间一格是完全固定住的,左右两格窗户可以打开通风。厨房的灶台也是砖砌的,烟囱从泥巴做的,变成直接用直溜的中空钢柱子。厕所还是旱厕,不过通通由泥巴地变成了水泥地,泥巴墙变成砖墙。屋里也没什么装修可研,墙面用白石灰糊一层,泥巴地上抹层水泥,把之前屋里的老家具搬进去就能住人了。新房子结构和老房子大同小异,面积上却小了很多,一间卧房中间用帘子隔开,我们一家四口住;另一间房住着我二伯,还放着各种家具,二伯先天是个聋哑人,就跟着我们一起过了;厨房后面用砖墙隔出一间小房子,放张床,一个柜子,就是奶奶住的地方。房子面西,正对着铁路,冬天晒太阳着实舒服,夏天就热的不行,几年后铁路通车,常常爱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数车厢,太阳再大也不怕晒,真是小孩子才会干的傻事。
在这个小房子住了具体多少年,我记不清楚了,不过现在让我回忆小时候的事情,好像大多时候是在那里发生的。随着我们姐妹俩长大,可能我爸觉得再挤在一个房间里也不太像话,就在小房子旁边破土开始盖了在那时很流行的两层小洋楼。房子设计图是我爸自己在烟盒上画的,从正面外观看去,和之前的房子似乎没有什么大差别,内里格局却做了大变化,变得不对称,专门设计了餐厅和洗手间的位置,我们姐妹俩终于可以每人拥有一间卧室了。窗户变得更大,屋里更亮堂,除了玻璃外,在可以打开的那扇窗里装了窗纱,夏天蚊子小虫子就不会容易飞进来,窗户外装上像栅栏样的钢筋条,硬邦邦的,也是为了防盗。厨房里除了柴锅灶之外,还安装了沼气灶,盖房子的正好村里在推广,还有煤气灶,做饭方式更加多样化。楼梯直通到三楼,说是三楼,其实没有房间,二楼的天花板就是楼顶,用来晒粮食,晾衣服,那时候楼顶边沿也没有做栏杆围挡,只有一圈几厘米的沿儿,那些年我们常在楼顶疯跑,竟然没有出什么事故,也是惊奇。这房子楼顶没有瓦,下雨的时候也听不到那美妙的声音了,房子的平楼顶下连阴雨的时候有时候也会渗水下来,这房子和原来的黄土墙黑瓦房一样,面朝公路,离公路更近了,其他的各种声音也听的更加清楚了。
后来,奶奶在这所房子里去世。
后来,高速公路路线规划从我家房子正中间呼啸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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