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折戏谶言[1/2]

第一百一十九折戏谶言

周鹤南很喜欢这女孩。太静了,像她的母亲,乌黑眼仁里蓄藏了滔滔不绝的心事,令人绞尽脑汁也参不破。一笑起来,又那么和暖粲然,弹指便把漫天乌云散尽。

而铸成她另一半骨血的来源,她的生父,已经是从母女俩生命当中完全撤离的影子。她所拥有的一切当中,唯独缺失了某人。

一个没有父亲迎接的孩子。眉目间的灵动和沉默,更像某种意味深长的隐喻。唯有愈发相似的轮廓,留下来时路的痕迹。

玛歌庄园多年没响起过孩子的哭声,空寂的大宅突然变得热闹,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周忱对粉雕玉琢的小婴儿充满好奇,总是默默趴在摇篮边看好久。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来比较,惊讶地发现娃娃的脚掌只有他两根手指并起来那么点大。如果小妹妹还活着,大概就是这模样。

欢喜产后伤口愈合不好,很久不能起身。持续不断的流血令整个人苍白虚弱,又一直觉得疲惫。深夜痛得睡不着,独自翻身都异常艰难。孩子就躺在身边小床上,无知无觉,仍是白天黑夜地睡,仿佛要把在母亲体内所受的颠簸劳顿补足。

清凉月光片片洒落,孩子睡熟了,像只无邪的小动物。浑身热烘烘,会散发出一股香甜奶味,偶尔在梦中发出幼嫩的吟哦。

窗外十月的法国香水花开得热烈,花期可以长达一个月。喇叭状黄色花朵,大簇大簇挂在枝叶顶端,气味浓郁。

空房间寂静清凉,这一刻花好月圆的相依,亦让她无比知足,什么都不再想起。

为了尽快恢复身体开始工作,欢喜让繁星一开始就喝奶粉。她不觉得这是什么艰难的决定,她之所以留在此地,也不是拿着丰厚的薪酬来生孩子,得寸进尺消耗别人的善意。

一个单身妈妈,必须作出比别人更坚定清醒的取舍,不盲目自我感动。爱与承担有很多种形式,同生命一样厚重复杂,它不是一种捉襟见肘的表演,也不必去迎合世俗观念。

欢喜用生命爱着她的女儿,但不过分亲热,从不试图完全地占有与控制。因她不想让孩子觉得,可以对世间的一切予取予求并视作理所应当。

感情是彼此尊重彼此交付的结果。她经由她的身体获得生命,曾互相融为血肉,一旦脱离,仍有各自的人生要面对,都是独立的个体。

夏布洛尔太太和两个育婴师一起照顾这小人儿,若精力还能兼顾,晚上欢喜就尽量自己带。每隔两小时冲一次奶粉,频繁地换纸尿片。非常辛苦,比唐舜华形容的更甚百倍。要时时关注她是否不舒服,是否突然发烧,怕她冷着热着,休息不好是常事。

天将亮时才能朦胧睡一会儿,孩子醒得早,又要说话唱歌给她听,哄逗嬉戏。

工作之外的时间,她总是尽量留在孩子身边。让婴儿在生命之初,就识别出无条件的陪伴与感情。害怕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困了饿了,总能得到回应,是一个人获得信心和安全感的最初来源。

这些对欢喜来说,都是全然陌生的体验,却能甘之如饴去实践。她在学着做母亲,不以任何人为蓝本,只遵循天性里的情感付出赤忱。

那么柔软那么弱小的婴孩,到底要多久,才能长成一个大女孩?头发浓密,倔强精灵,手指上有看不见的翅膀。

能不能随时准备出发去征服全世界,已经不重要了。欢喜只盼望她能活得安宁平顺,健康善良,去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生活。

时日漫长,她会一天一天看着她长。

周鹤南仍忙于生意,不停地于世界各地往返奔波。有时回来也不提前打招呼,总是很突然地出现,在楼下外套未脱便大声唤她和囡囡的名字。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称呼她“沈小姐”,而她依然唤他“周先生”。

欢喜听见动静,便牵着周忱一起下楼,口中应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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